三月下旬,全球頭號半導體公司英特爾(如果不算市值)公布了“IDM2.0”計劃,吹皺了業內一池春水。絕大多數媒體都在聚焦英特爾未來代工廠擴張的前景,以及該公司是否會重塑和三星、臺積電的客戶邊界,卻在某種程度上忽略了該計劃另外的一項組成部分:與IBM合作進一步開發邏輯芯片和先進封裝技術。
號稱“藍色巨人”的IBM是芯片代工行業的先驅者,曾經研制出全球第一臺自動供紙制表機,第一臺存儲程序計算機,并深度參與過美國登月計劃,其所主導的科研項目孵化出多為諾獎得主,該企業之前曾經在處理器芯片的AI化和英特爾有過合作歷史,這家百年老店再一次走到了和英特爾再度聯手的岔路口中。
IBM與先進封裝之謎
半導體行業因為生產周期的原因,造成的供需不平衡的癥狀產生,和產生癥狀的原因之間往往會有以年度來算的時間差,資深分析師們喜歡苛責某些芯片大廠缺乏對風起于青萍之末的危機感知能力,這套理論好像不太適用于目前的IBM。的確,IBM對半導體產能供需問題之市場反饋的聲音好像越來越少地見諸于媒體。那么,IBM能給英特爾的“IDM2.0”提供怎樣的有效輔助,又能在先進封裝技術領域有怎樣的拓展?
對此,知名半導體網絡社區Semiwiki資深編輯Robert Maire的評論相當尖刻,他認為自從2014年IBM把芯片制造環節完全剝離給格芯之后,基本就退出了半導體供應鏈市場,在IC行業屬于“冢中枯骨”,不再有以往的影響力。他還認為,也許IBM還有一些AI芯片領域老而彌堅的不少專利,但談到先進封裝,英特爾為何不直接和格芯合作?英特爾“IDM2.0”計劃提到IBM,很可能只是在安撫媒體,營造輿論給外界以英特爾依然能找到小伙伴一起共建IDM2.0大業的印象。
對此,“集微訪談”連線了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斯隆商學院(Sloan School)副院長Michael Cusumano教授,Cusumano教授跟蹤研究IBM業務十幾年之久,是研究該企業的資深行家,但他也坦誠并不太熟悉IBM與先進封裝的關系。他告訴“集微訪談”:
“這是個關于硬件產能的高技術性問題,事關工廠模式。雖然IBM已經賣掉了他們的半導體制造業務,但是并沒有停止研發,并且已經在高端設計領域發展多年,比如7nm工藝技術,和3D芯片設計技術。我不知道他們具體有什么封裝技術,但是很顯然是在7nm制程領域。如我之前所說,多維或三維封裝堆疊芯片以便將更多晶體管封裝進更小的空間中,我認為三星才是真正的制造伙伴。”
Cusumano教授指出,也許英特爾真正的封裝合作伙伴是三星,這是個值得探討的推論,不過這已經超出了本文的討論范圍。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斯隆商學院(Sloan School)副院長Michael Cusumano教授接受了集微網的采訪
無論如何,IBM在半導體行業的影響力問題,以及近幾年來公司相對劇烈的業務轉型非常值得探討。
IBM是否在走向衰落?不妨先來看一下IBM 2020第四季度也是該公司公布的最近一期的財報,按照美國會計準則,IBM經營每股收益為1.41美元,季度營收為204億美元,同比下降6%,云計算總營收為75億美元的,部分業務剝離再加上貨幣政策調整后增長為8%;紅帽(Redhat)平臺營收增長了19%(不考慮匯率),非美國通用會計準則之下,毛利率為52.5%,自第三季度末以來,債務減少了39億美元。
2020財年的IBM現金流狀況
我們需要抽絲剝繭,在長達一萬三千字的IBM新財報中找到企業未來導向性發展的主要脈絡和一些暗線。
一,話語體系的轉型。我們可以確定,現在的IBM已經和我們印象中的依靠PC硬件的世界豪強大廠越來越遠了,正在朝著混合云計算和AI軟件技術猛烈加速。公司CEO Krishna在電話會議上使用“云”的次數為82次,加上PPT中的56個,一共出現了138次,而半導體或者芯片出現的次數則為零,企業經營路線可見一斑。
最主要的是,Krishna在財報中不斷提及企業現金流和營業額的增長狀況,尤其是頻繁重復現金流的改善,某種意義上,這就已經對前任CEO的話語體系做了顛覆式的革新,因為之前的十幾年,IBM不斷向投資者灌輸過這樣一個理念:“IBM從未將整體營收或者股價表現作為績效補償的決定因素”,其底氣依靠的是一個多世紀的歷史積淀。
二,數十次并購與落后的研發投入。雖然媒體對此沒有廣泛報道,但該公司對現金流(反復強調2020財年自由現金流超過100億美元,并且希望在2022年把這個數字提高到120-130億美元)的推崇,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債務評級。IBM的債務分為核心債務和全球融資債務。前者在2020年底是404億美元,看來這個數字很巨額,但它被143億的現金和有價證券所抵消,所以截止到2020年底,IBM的凈債務為261億美元。收購RedHat之后,IBM憑借其保持的自由現金流,已支付了大約115億美元的核心債務。
全球融資債務和核心債務的不同之處在于,它還為客戶提供融資,到2020年底,IBM的這部分債務為212億美元,目前IBM正在緩慢縮減給OEM融資,這些債務的大部分被應收賬款抵銷,公司畢竟是百年老店,違約率非常低。盡管如此,當時IBM在收購RedHat之后,穆迪和標準普爾都將IBM的評級下調了一個等級,理由是杠桿率更高,于是,接下來我們從IBM財報中看到了另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現象,即在未來幾年內IBM將中停止股票回購,并專注于去杠桿化,在這種情況下,可以想象IBM的研發投入占營收的比例,雖然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比較夸張,但已經遠遠落后于云計算行業的主要競爭對手亞馬遜、微軟和谷歌,如下圖:
三,“紅帽”與IBM中止股票回購。2019年7月10日,當IBM宣布以每股現金190美元,總股本價值約340億美元收購RedHat的時候,業界驚呼一艘企業級云市場巨型戰艦正式開始下水,但IBM的總收購價和RedHat的差額也讓外界咂舌,因為Redhat的年營收只有30億美元,這筆收購中的 230億中屬于“goodwill”也就是商譽,即只有在企業并購過程中才產生的價值。為了消化收購成本,IBM決定未來幾年不再進行股票回購。
上溯到上世紀70年代,我們會發現IBM就是高科技企業中搞股票回購的重度玩家,比如公司在五六十年代經歷了大幅增長,在70年代中期出現大量的現金盈余(1976年末,現金盈余為61億美元,1977年末為54億美元),由于缺乏有吸引力的投資機會,IBM公司在增加現金紅利的同時于1977年和1978年共斥資14億美元回購本公司股票,但IBM最近三次IBM回購股票的價格遠高于今天的每股約121美元的股價,引發了投資者對公司是否有能力在債務和現金流中掌握了合理平衡度的質疑。
平心而論,從2019年IBM收購RedHat,立志成為全球第一的混合云計算公司這個時間節點來看,該公司依然是云計算入局的后來者,坊間戲稱Redhat的現任掌門人Jim Whitehurst為“太子”,普遍把他視為下一任CEO的人選,可見該板塊對IBM的重要程度。
為了消化Redhat為該集團量身訂做了“混合云、數據湖、物聯網平臺、服務和社區”的整體戰略,IBM拆分了長期經營不良的基礎管理服務業務(Managed Infrastructure Services,簡稱MIS),進而,我們看到讓眾多IBM小股東感到憂心的現象——裁員與變相裁員。
四,來了Newco,走了沃森醫療。在第四財季電話會議上,IBM正式宣布以免稅的分拆方式剝離MIS,分拆之后的“子公司”目前CEO是Martin Schroeter,稱為NewCo。NewCo會按比例承擔當前的股息和債務,子公司將有9萬名員工,美國著名華爾街分析機構seekingalpha的“股價研究”(price action studies)分析認為,通過拆分MIS,IBM變相裁員了大約2萬名員工,這已經給今年2月份IBM傳出賣掉已經成為僵尸的原明星級AI醫療業務——沃森醫療(Watson Health)埋下了伏筆。
包括Watson Health在內的認知應用(cognitive applications)營收為15億美元,同比下降2%,已經成為了高利潤業務計劃中完全意義上的拖后腿環節,對此,Cusumano告訴集微網:
“沃森最初的設想是能夠解釋結構并解構信息,它應該要能閱讀病例,能通過客戶案例研究和患者研究的數據理解不同療法并推薦最佳方案。但是絕大部分時候,沃森能做的并不比專家好很多,有時甚至更差。而且它還需要大量的訓練練習,向系統輸入大量數據,而如我之前所說,市場上有更精妙但簡單的應用,比如現在基于神經系統建立的AI,谷歌的深度學習,微軟和亞馬遜也有他們自己的AI項目,和神經系統很像……對IBM來說,它還是沒能證實自己優于其他應用甚至人類專家,看起來這確實是一個失敗品,或者說是個錯誤。
結語
IBM的CEO Krishna在財報大會上聲稱“我們看到混合云的全球營業額可以達到1萬億美元”,此語遭到了不少與會投行分析師的炮轟,認為一萬億這個數字看起來毫無根據,參會的金融界高管明里暗里質疑Krishna頻繁使用語詞界限不清的術語“云”和“人工智能”來主導企業未來的發展戰略,缺乏清晰的路線圖。沃森醫療的失敗至少可以證明,IBM混合云市場的主要競爭對手谷歌、亞馬遜的差異化賽道中已經出現了重大戰略失誤,Newco的拆分也許是一種“收縮式前進”,但RedHat帶來的2800名客戶的黏性和忠誠度將接受更大的考驗。
此外,雖然IBM的大型機(Mainframe)全球市場份額依然有統治性的優勢,但企業由“實”轉“虛”的趨向非常明顯,為了達到這一目標,IBM不惜砍掉存在了20多年的中國研究院這一對華門面業務。這一“百足之蟲”將走向何處?對這一問題的回答,相信會是非常開放性的。(校對/零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