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卓
編輯| 邢昀
1999年,世紀之交,中美兩國關于中國加入WTO終于達成協議。
創業潮流涌動,有心者開始思考,如何通過互聯網做信息中介,幫中國的中小企業做出口貿易,幫國外企業進入中國市場。于是以B2B的電商生意為起點,在中國民營經濟最活躍的地區之一浙江杭州,阿里巴巴誕生。
此后杭州這個本來以“三江兩湖一山”著稱的旅游城市,進化成了“電商之都”。
企業和城市是相互成就的。圍繞著阿里這個平臺生態,杭州的產業鏈潛移默化的進行了重塑。到2019年以后,直播電商風起,杭州又多了一個“網紅”標簽。
杭州九堡從一個離主城頗為偏遠的批發市場聚集地,發展到如今全國電商主播密度最高的地方之一。網紅主播正在逐漸影響杭州年輕女性的主流審美,也再一次改變這里的產業結構:上千家直播基地孵化著一個又一個網紅,把杭州打造成一個名副其實的“網紅”城市。
阿里成就杭州,還是杭州成就阿里?
每個新一線城市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個阿里巴巴。
2014年,阿里巴巴在美國上市,此后市值一直增長,并成為中國目前有望沖擊萬億美金市值的兩家公司之一。
馬云在2000年曾說:“西雅圖今天講,我有微軟,我有波音;紐約今天說,我有IBM; 我們希望有一天,杭州人說,我們有阿里巴巴?!?/p>
1999年成立的阿里巴巴,早期更像一個銷售公司,在媒體報道中傳奇的“中供鐵軍”就是當年向中小企業陌生拜訪售賣阿里產品的銷售隊伍。
2000年初,阿里巴巴曾把總部遷往上海,沒成想在洋氣的上海灘招業務員非常困難,上海人更喜歡去外企和國企。于是在上海待了一年,阿里就“灰溜溜”地回了杭州。
江浙滬里,江蘇和上海都很偏好國資和外資,浙江對民營企業最情有獨鐘。這種“情有獨鐘”是無奈的,浙江地理有個“七山一水兩分田”的說法,資源相對貧乏,本身不具備向大型企業出售工業用地的條件。這也是浙江華僑遍布環球,卻很難吸引到外資的原因。
在這種情境下,浙江省和杭州市便成為中小民營企業更為友好的地方。在2020年中國民營企業五百強名單(不包括阿里、騰訊、京東)中,浙江擁有96席,高于江蘇的90席和廣東的58席。
杭州成就了阿里,阿里也成就了杭州。
阿里巴巴對杭州的作用,首先是讓杭州成為了一座“電商之都”。作為全國GMV最大的交易平臺,阿里巴巴以平臺地位重新盤活了商品貿易產業鏈。商品流通的產業鏈非常復雜,每一款商品背后都有工廠、品牌商、分銷商、零售商。除此以外,在整個電商產業里,還有電商服務商(代運營)、物流公司、金融機構。
人逐產業而居,跟“飯碗”而移。杭州的電商造富神話吸引了無數年輕人的流入。
這是一種正向循環,年輕勞動力以及高級管理人才因為這里有新興產業而進入杭州,人才進而推動這些產業繼續繁榮,然后吸引更多的人才進入杭州。產業有集聚,人才亦如是。在杭州未來科技城做社交電商的殷天,曾在北京和廣州的電商公司都工作過,他告訴豹變,“杭州的電商人才數量要比其他城市多,理念也更為超前?!?/p>
某種程度上,阿里巴巴還是杭州創業公司的孵化器。2014年阿里巴巴在美股上市后,一躍成為中國市值最高的科技公司。一大批財務自由的阿里人開始轉行做投資或自己創業,大部分創業者仍然是圍繞著電商、物流以及數字科技方向。
有贊科技、蘑菇街、數瀾科技等公司的創始團隊都有阿里背景。僅僅是2018年,阿里校友創業企業就超過了1200家。
在過去兩年,杭州是人口凈流入最多的城市之一,也是人才流入最多的城市之一。
其次,零售電商平臺是個紐帶。近水樓臺先得月,有了交易平臺,會誕生很多把平臺當成主要銷貨渠道的品牌。
在電商崛起前,杭州就是消費品之都。娃哈哈、農夫山泉均是響當當的國民消費品品牌,外婆家更是成為現代餐飲企業革新的重要標志。淘寶和天貓成立之后,杭州繼續成為中國消費品品牌孵化的重要基地。
在Food Plus公布的2020年值得關注的38家中國食品消費品創業公司里,幾乎所有的品牌都把天貓當成是主要的渠道,王飽飽、李子柒、buffX、認養一頭牛等也均誕生在杭州。
杭州所在的長三角依然是中國制造業的重要區域。以年輕人喜歡的漢服為例,雖然成都位居漢服消費第一城,但杭州才算是漢服產業第一城。離杭州幾十公里的紹興柯橋生產了全國絕大多數的漢服和JK服裝。
個護品牌“氫速”的創始人于棟對豹變表示,之所以選擇在杭州創業,是因為杭州創業環境非常優質。浙江本土經濟就是中小民營企業支撐起來的,所以杭州對中小民營企業的接納和歡迎是全國領先的。不僅僅政府有相應的、可以落地的創業扶持政策,而且本土創投機構對小微創業企業并沒有偏見。
第二個原因是代工廠和產業集群優勢,對線上品牌來說物流成本和電商服務非常重要,杭州這方面的優勢要比其他城市領先很多。
這也是阿里巴巴能誕生在杭州的原因。
直播,讓杭州成了真網紅之城
杭州市東的九堡,原本一直是個荒涼的城鄉結合部。
2016年杭州樓市非常火熱,三年前阿里巴巴大搬遷重回城西,并帶動以未來科技城核心的濱江板塊,G20峰會和2022年亞運會帶火了南部奧體板塊,九堡并不值得投資客多看一眼。
也是在這一年,身在廣州、主營服裝生意的淘寶店主黃薇接到淘寶小二的電話,決定帶著團隊遷到杭州,全身心投入直播電商事業。
由于九堡毗鄰杭州最大的服裝批發市場四季青市場,選品拿貨方便,黃薇把公司設在九堡的新禾聯創園區。與其他平臺的帶貨網紅相比,黃薇團隊本身就是電商出身,2016年底憑借對電商平臺的熟悉迅速躋身于頭部主播之列。
電商是對線下傳統交易的顛覆,而電商形態本身隨著基礎設施的完善也會不斷迭代和進化。隨著4G網絡的普及和短視頻的崛起,直播電商成了最熱的賽道之一。杭州在這個細分賽道里依然領先于全國。
2019年直播電商成了風口,僅僅在淘寶就誕生了177個帶貨過億的主播。在剛剛過去的2020年,黃薇直播間的脫水銷售額達到了202.08億元,成為全國最能帶貨的主播,而她更為直播間小伙伴所熟悉的名字是“薇婭”。
作為參照的是,全球銷售額第二、全國第一的北京SKP,在2020年銷售額為175億元。
一人敵一個商場,直播電商的增長神話吸引了更多人和平臺加入這場盛宴。不僅僅是一個個主播開始出沒在九堡,快手也在杭州九堡設立3C數碼家電直播基地,讓中小商家在基地選品直播。圍繞著薇婭這個頭部主播,九堡慢慢成為直播電商的主要陣地,杭州逐漸成為直播電商之城。
杭州九堡東大門交易中心的一個個檔口,從2019年起被改造為直播間,百位主播入駐其中。在全國淘寶直播機構里,有過半機構在杭州的九堡。有一句話形容九堡的網紅主播非常貼切:“人在城鄉結合部,心在巴黎時裝周”。
以九堡為始,杭州的江干區、拱墅區、蕭山區、濱江區、西湖區不斷冒出一個個直播基地。在高德地圖搜“直播基地”,杭州市里就有146個。余杭的“中國青年電商網紅村” ,集聚了淘寶直播、有播、喜團直播等直播平臺。在小葫蘆直播數據中,遙望網絡、蚊子會、銘星娛樂等TOP10的帶貨機構都在這個“網紅村”。
余杭區發布了頗具誘惑力的直播電商政策,如果達到鯤鵬企業要求,最高可以獲得1億元研發投入等補助。九堡所在的江干區將“直播達人”給予人才落戶、住房保障方面的服務。
對于新的事物和產業,杭州總是最寬容的。
新野心:“數字經濟第一城”
2018年一篇《杭州杭州,為你我和北京分了手》刷爆網絡,背后是當年春季跳槽季,一個數據顯示杭州的吸引力超越北上深這些一線城市。
那個時候,杭州的常住人口還不到千萬,GDP總量排名也在重慶、蘇州、武漢、成都之后。但卻吸引了新經濟“打工人”,還有伺機而動的炒房客。
“加倉杭州”可以講的“故事”是杭州上市公司的數量和質量。杭州的這兩個數量要超過其他新一線城市和二線城市,甚至是要超過一線城市廣州。
截至2020年12月31日,杭州共有上市公司218家,而2020年新增了28家上市公司。
作為參照城市的的廣州,上市公司數量是201家,2020年新增上市公司是22家。從市值來看,杭州上市公司的總市值是8.19萬億元,是廣州上市公司總市值3.8萬億的2.5倍。
江浙兩省是中國經濟的風向標,江蘇省會南京以智能制造立市,浙江省會杭州則以數字經濟為城市名片。
數字經濟始于支付寶,線上支付越來越便捷,從買賣交易到各類民生服務都搬進了手機里,2017年杭州開始提出“無現金城市”的概念。
無現金支付不僅僅是便民舉措,對于數字經濟社會來說,線上沉淀的數據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料和資產。有了足夠多的數據,政府可以進行更為有效的產業規劃和指導。另外一方面,其他城市也有數字政務的需求,這是一個相當大的市場。
2018年,杭州順勢提出要做“全國數字經濟第一城”,在城市數字化的基礎上也力推產業數字化。
杭州的數字科技公司不僅有阿里巴巴,還有海康威視、網易、新華三等1298家與數字經濟相關的企業,高新技術企業也有近3000家。此外,杭州還發起設立了以北大信息技術高等研究院為首的數字經濟智庫。
2019年科創板開板,杭州新增的上市公司里半數以上都是數字經濟企業。比如數據智能企業每日互動、云集、嘉楠科技以及信息安全企業安恒信息。數字科技產業有非常強的集聚效應,有了頂級公司的入駐,上下游的產業鏈公司就跟風而來,從而實現了產業鏈的正向循環。上游投資1塊錢,能帶動下游100元的增長。
在剛剛出爐的阿里2020年財報里,雖然阿里巴巴核心收入來源仍然是淘寶天貓等核心電商,但深耕產業數字化的阿里云已經實現了盈利。在公開場合和官網介紹來看,阿里也更愿意把自己視為數字經濟體。
在阿里的敘事里,數字經濟不單單是指零售商業的線上流通,更能指導制造業。比如淘寶推出的犀牛智造就是用數字來指導生產、指導制造,以消費數據、銷售數據來為廠商提供指導,縮短交貨時間降低庫存。
這也是杭州市所說產業數字化的應用案例。
疫情加速了數字經濟在國民日常生活和產業中的應用頻率,比如我們日常所需的健康碼就是數字經濟的應用。2020上半年杭州市數字經濟核心產業實現增加值1833億元,占GDP的24.8%,增長10.5%。
要不要去杭州?
不過,杭州的短板依然很明顯。
杭州并不是一個高教資源豐厚的城市。在整個浙江,985大學只有一所,211大學也只有一所(江蘇有11所),在所有一線城市、新一線城市里,學科完整度最為薄弱。所以非常依賴外來人口。
這也是杭州需要不斷做城市營銷的原因。如果吸引不來外來人口的關注,光靠本地的畢業生遠遠滿足不了杭州市的人才所需。杭州也是除了成都以外,所有城市里最擅長做“城市營銷”的好手。
2021年農歷春節,杭州市政府對于在杭務工留杭過年的人員,發放1000元現金紅包,就是一波極好的營銷策劃,賺足了好評。
杭州沒有人,但可以“搶人”。2015年到2019年末,五年間杭州市的常住人口增長了15%?;ヂ摼W巨頭為杭州輸送了大量的人才,培育了杭州的產業生態。只要產業持續繁榮,這座城市對人才的吸引力就是源源不斷的。
不過,互聯網公司增長神話的背后是巨大的工作強度和壓力,互聯網企業越是多,這種加班文化越是會成為城市職場的主流文化。早在2015年,一家全球的調查公司做了壓力調查,顯示中國城市里杭州是白領加班最多的城市,72%的上班族都有加班經歷,在全國排名第一。
這種內卷文化并不健康。最直觀的影響是加班加多了,沒有時間去消費。
除了內卷以外,與一線城市相比,杭州城的基礎設施還不太完善。但不完善的基建、醫療資源、教育資源下,杭州的房價卻足以匹敵一線城市。杭州濱江金茂府的房價已經超過10萬元/平,多數板塊的房價甚至超過了廣州這一老牌一線城市。
過高的房價和內卷的奮斗文化是否會阻攔更多的年輕人來杭州,這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另外一個隱憂是,杭州雖然打造“數字經濟第一城”,但目前的數字經濟還只能和消費和政務產生比較緊密的關系,在制造業上并沒有實現深度融合。雖然多數數字經濟商都號稱深耕于制造業,但對制造業精準化、智能化改造能力還遠遠停留在口號上。
算法和數字為杭州起飛提供了雙翼,但能飛多遠還是一個未知數。